在新中國的水利工程建設史上,修筑漢北河可能是一次“淮海戰(zhàn)役”。60萬大軍戰(zhàn)漢北,總指揮長就是湖北人民敬愛的老省長后任省委書記的張體學同志,當時是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我也十分榮幸地參加了這次聲勢浩大的“淮海大戰(zhàn)”。雖然已過去53年了,但昔日的輝煌前景還歷歷在目。
漢北河發(fā)源于海拔450米的京山市官橋鋪五家?guī)X,流經(jīng)鐘祥、天門,在漢川垌塚七星坑進入孝感地區(qū),自西向東經(jīng)應城天鵝、漢川麻沙、云夢肖李塆、漢川劉隔和民樂至武漢新溝注入漢江。支流自民樂閘分流,經(jīng)淪河出府河入長江。漢北河因位于漢江以北而得名,干流全長242公里,堤距寬500-750米。流域內水勢較大,上段有大小支流 20余條,較大的有季河、司馬河、上羅漢寺河、永漋河、西河、東河等6條。下段主要支流有溾水和大富水。大富水為漢北河最大支流,發(fā)源于大洪山南麓白龍池。
1968年和1969年兩年大水,給漢北平原湖區(qū)人民造成了災害。時任省革委會副主任的張體學同志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辦人民之所盼,多次主持召開專題會議研究治河工程規(guī)劃,設計治理方案,反復討論制訂施工組織計劃并上報國務院。1969年10月,國務院業(yè)務組正式批準了湖北省革命委員會生產(chǎn)指揮組、上報的《漢北水利工程規(guī)劃報告》。1969年10月7日,湖北省漢北水利工程天門縣指揮部成立并破土動工,11月下旬掀起施工高潮。開始投入這個工程建設的主要是孝感地區(qū)的6個縣市,52萬余民工(漢川16萬、孝感10萬、應城10萬、云夢6萬、黃陂7萬、漢陽3萬),是這次“淮海大戰(zhàn)”的主力部隊。1970年春,荊州地區(qū)除天門縣早已上馬外,京山、江陵、沔陽(今仙桃市)三縣數(shù)萬大軍長途遠征,參加修筑漢北河北堤工程戰(zhàn)斗,修筑河堤長27.17公里,完成土方266.66萬立方米,是這次“淮海大戰(zhàn)”的增援部隊,我就是其中的一員。
1970年春節(jié)剛過,又是一個春天,我奉命遠征。生產(chǎn)隊安排我和4名青年人去修漢北河,其中有兩名宋河鎮(zhèn)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申長江和黃少濤。平常上水庫出外工,因生產(chǎn)隊農活繁重,勞力緊張,特別是推廣強調種雙季稻以來,各生產(chǎn)隊都打折扣,少上一人至二人,這次都是滿額全上。記得出發(fā)那天,大概是農歷正月初八,正下著鵝毛大雪,我們大隊60多人在第6生產(chǎn)隊會計左永權的帶領下(大隊革委會指定其帶隊,沒有大隊干部參加),在我的塆子南山上一棵580年的古柏樹下集中。由于我們都不知道如何走,就由我的妹妹帶路。因為我的小姨嫁到應城縣湯池公社老王村大隊,妹妹曾多次去過小姨家。我們挑著簡單的行李、箢箕,懷里揣著四個月的用大米到宋河糧管所兌換的支撥單,冒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步行了50多華里來到小姨家。姨父和小姨非常高興,安排我們這支遠征小分隊住了一宿。次日妹妹返程回家,我們又在姨父的指引下向漢川縣垌塚鎮(zhèn)進發(fā)。難怪革命戰(zhàn)爭年代行軍打仗都離不開老百姓帶路的。天快黑了才到達駐地,兩天冒著大雪行軍100多華里,真可謂“軍令傳來如山倒,雪里行軍情更迫”。
垌塚鎮(zhèn)是一個很大的集鎮(zhèn),跟宋河差不多。我們合興營(小公社)800多號人駐扎在鎮(zhèn)上,我們小隊5名民工住在一戶姓李的人家。這家只有一位50多歲寡婦和她的一兒一女,兒女都二十來歲了,但還未成家。因為是平原湖區(qū),地面很潮濕,街道居民家里沒有稻草,好在垌塚鎮(zhèn)辦有一個草包廠,我們買了10多個草包墊在地上,再鋪上棉被,兩人合蓋一床被子。統(tǒng)鋪和我們的籮筐、木箱把客廳都占滿了,幾乎走路的過道都沒有,給住戶帶來不便,但住戶非常高興。那位李大媽把我們5個年輕人都當成她的孩子,并記下了我們的名字,總是高興地說,你們是毛主席派來的好人呀,幫我們修河堤治水災呀。你們不曉得呀,那大水似鐵呀,沖垮了河堤,淹沒了莊稼房屋,我們不曉得往哪里逃呀!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因為是湖區(qū),所有的灣子幾乎都沒樹木,所有的民工都帶的支撥單。所以縣里每天都是幾十輛大卡車拖著大柴(從山上砍伐的活樹筒子)大米,把垌塚街上的青石板街道碾壓得破爛不堪、凸凹不平。我們駐地離工地大約有兩三華里路遠。每天天未亮,嘹亮的軍號聲就催我們起床上工了。那時是軍隊建制,縣為師、區(qū)為團、公社為營、大隊為連、小隊為排。我們荊州地區(qū)后上去的三個縣加上天門縣在漢北河北岸戰(zhàn)斗,孝感地區(qū)6個縣市在南岸戰(zhàn)斗,共有10個師。那時沒有機械化作業(yè),全憑人挖人挑。百里漢北河兩岸,紅旗招展,人山人海,戰(zhàn)斗場面真叫壯觀。湖區(qū)稻田里的土很好挖,但挑起百十斤的泥土上河堤就很吃力了。一天挖到黑挑到黑,人人累得要命。但一想起毛主席的偉大教導:“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想起漢北幾百萬人民的安危,我們又信心百倍,干勁沖天。我們每個連隊都辦有學習專欄,每個人都寫下了決心書、挑戰(zhàn)書、應戰(zhàn)書,真是“一聲霹靂開新宇,萬里東風掃殘云”。
一次漢川縣革委會派了一支電影放映隊來我們駐地垌塚鎮(zhèn)放電影、慰問京山師的民兵指戰(zhàn)員。那天晚上,放映場地人山人海,秩序井然。京山民兵師副師長方席珍在放映機前用克麥風致辭。他說,我代表京山縣革委費(會)、京山師全體民兵指戰(zhàn)員感謝漢川縣革委費(會)和全體漢川縣人民的慰問!我這才知道他是方師長。只見方師長身材不高,脖子上系一條普通的白毛巾,話話時將“革委會”念成“革委費”,是從中央辦公廳下派到京山縣的一個大筆桿子!后方各區(qū)也派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來工地進行慰問演出。據(jù)說沔陽縣毛嘴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也來工地慰問。演出開始,拉開帷幕,一位女報幕員報幕:“我們毛嘴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為毛主席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路線大喊大叫、大唱大跳,嘎事嘎事、現(xiàn)在嘎事!”。“嘎事”就是開始的意思,一句土話活躍氣氛,令人捧腹大笑。
由于繁重的體力勞動,十分盼望休息,但沒有休息日。只有天下大雨才能休息,可是那個春天卻很少下雨,好像老天爺故意安排多晴少雨,好讓我們早日完成修河任務。偶爾下了幾次雨,我們就睡大覺,醒了就去逛大街。垌塚街上的大小商店餐館我們都逛“高”了,但沒買過一件商品和上過一次餐館,因為荷包里空空如也。我也和合興營部的工程員、政工員楊問津、李家祥(下放到合興的宋河知青)坐船過湖到天門縣胡市去游玩。胡市是原湖北日報社社長周年豐同志的老家。當時周年豐以“周揚帆”筆名在荊州報上發(fā)表了不少詩歌,尤以“趕五句”出名。那時節(jié)我們家家戶戶都訂有《荊州報》。胡市鎮(zhèn)雖不大,當時比不上垌塚,由于地處龍骨湖西,湖有詩韻,水有靈性,出了不少名人。同時我在雨天里也看了不少書籍,如《形形色色的案件》《斯大林格勒保衛(wèi)戰(zhàn)》《綠竹村風云》等?!缎涡紊陌讣?是當年最負盛名的蘇聯(lián)偵探小說,故事曲曲折折,人物形形色色,案件離離奇奇。這些小說都是下鄉(xiāng)知青申長江帶來的,平時在生產(chǎn)隊沒功夫看??傊逎h北河時的業(yè)余生活還比較豐富多彩。
戰(zhàn)斗了4個月,我們荊州地區(qū)京山、沔陽、江陵三縣的工程任務完成了,我們這支增援部隊也撤出戰(zhàn)斗了。師部通知下馬的那一天,天氣突然陰沉沉的,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好像老天爺和漢北人民舍不得我們走,天也留客,人也留客。可是我們4個月沒回家了,都歸心似箭,一大早就用塑料布捆好被子行李,吃罷早飯就出發(fā)。我們的住戶李大媽拉著我們的手,淚流滿面,硬是不讓我們走。撒離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拔了。走了沒多遠,突然大雨傾盆,將隊伍全部沖散了,躲雨的躲雨,歇店的歇店。我們大隊60多號人也被沖得七零八落,最后只落下我和左永權及邵李大隊的坪壩下鄉(xiāng)知青楊家進。我們三個人冒著大雨來到一個叫“六合”小鎮(zhèn),實在不能走了。我們只好走進街頭一家躲雨。這家只有一位20多歲的孕婦。她的愛人在外工作,讓我們住在她家里。我們花5角錢在鎮(zhèn)上買了一捆稻草把子,借她的鍋灶煮了飯吃了一餐,晚上用被子鋪在屋子里通道地板上睡了一夜。真是大雨大晴,第二天便是紅火大日頭。我們三人即早起來,也沒吃早飯就出發(fā)了。楊家進也和我們分手了,我和左永權走到我的小姨家吃了中午飯后到湯池溫泉美美地泡了一個澡,又在小姨家歇了一夜,次日才回家。真是奇怪,我們去是大雪飄飄,回來是大雨滔滔,這老天爺也真會安排,真會捉弄人。
后來我在京山日報社工作,收到一位老領導寄來的詩稿和信。這位老領導在信中說:原縣委常委、縣委辦公室主任方席珍在給他的信中說我是方席珍主任同在漢北河戰(zhàn)斗過的戰(zhàn)友(這使我汗顏,方主任是師首長,我是一個小民工)。方主任寫了一首關于修漢北河的詩,請你看看。我打開方主任的詩稿,上面寫著:“癸酉三月(即1993年3月)重游垌塚,離上漢北河工地已23年,吟成一律,敬贈京山縣水利局諸同志,并請轉給當年在漢北河戰(zhàn)斗過的同志留念?!贝藭r方主任早已調到湖北省發(fā)改委任委員了。
附:方席珍主任原詩
廿三寒暑指彈間,苦戰(zhàn)雄兵現(xiàn)眼前。
一擔箢箕挑日月,半干柴火造炊煙。
新河漲水前人汗,古鎮(zhèn)生輝后輩賢。
尚有遺留如舊債,參謀獻策重民言。
方主任去故地游覽過,我卻沒有機會。我將方主任的詩發(fā)表在《京山報》上,并不知天高地厚,也湊和一首:
身披大雪陌阡間,扁擔精神永向前。
汗灑湖區(qū)征惡浪,旗飛垌塚伴硝煙。
風吹秀水層層綠,鐵打雄兵個個賢。
百里長堤心血鑄,降龍伏虎踐豪言。
另外,抄錄發(fā)表于1992年12月31日《京山報》上的方席珍同志的一首《七律·懷念京山縣委大院》,以紀念這位曾在京山工作了16年的老領導。
退役常思服役時,此生突變系于斯。
辦公桌在農家院,純樸風凝汗水池。
良策傳真迎笑臉,盲行失誤謝歌詞。
見微知著高功底,得近門檻有萬師。
我也和了一首:
記得當年幸會時,望其項背仰于斯。
一雙腳量青松嶺,千首詩飛綠水池。
縣委高參藏妙計,平民摯友和新詞。
政聲自古人離后,戒石碑前憶大師。
1970年春,在垌塚鎮(zhèn)看電影時,我只是遠遠望見方師長。真正幸會方師長是在1976年冬,縣里正在籌備召開全縣勞模大會。各公社都抽了筆桿子到縣里整勞模會的先進典型材料(那時已撤區(qū)并社)。我被我所在的石廟公社黨委抽去整材料,會到了當時的縣委常委、縣委辦公室主任方席珍。他見我的材料寫得好,還獎勵一張戲票讓我晚上去京山禮堂觀看縣文工團首場演出的歌劇《洪湖赤衛(wèi)隊》。